去年毕业季,在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图书馆外,出现了一道“花墙”。墙上贴着的并不是娇艳的鲜花或不会凋谢的假花,相反的,墙上的那些花儿已经逐渐失水枯萎,颜色也日益暗淡。
不少毕业生路过时都会停下来,以这面花墙为背景拍照——往往手上还捧着自己的毕业花束。他们很多人却不知道,或许再过几天,他们手里的那束花就会被贴上花墙。
在学校的这几年,思奇对毕业季的盛况已经司空见惯。在那一个多月,学校里到处都有拍毕业照的人,而鲜花则是最常出现的毕业照道具——不管是亲友送的还是自己买的,鲜花既是最不会出错的礼物,又能让照片添色不少。
但当在垃圾桶旁看到一堆被丢掉的鲜花时,思奇还是很可惜。她在大一加入了“绿色先锋环保协会”,在学校里组织过零废弃音乐节,自己也一直在尝试零废弃的生活方式。直觉告诉她,这些鲜花不应该就这样被丢掉。
《鲜花帝国》的作者艾米·斯图尔特(Amy Stewart),追踪了全球化之下的鲜切花产业链。那是一种与美或浪漫没有过大关系的链条——在这个链条之下,鲜花成了一种四季都能供应、品控必须完美的商品。因此,它们在大多数情况下要种植在碳排放更高的反季节大棚里,种植过程很可能要用上化学农药;农药一旦使用或处理不当,就可能伤害工人的健康,污染当地的土壤和水源。
有瑕疵的花会在采摘时直接被丢掉;为了延长瓶插时间,商家可能会把花朵泡进防腐剂;为了追求色彩的艳丽,有的公司专门给花染色。远距离甚至跨国的运输,又产生了大量的碳足迹……
这些信息,让思奇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鲜花——人们往往把鲜切花当成自然与美的代表,但在鲜花产业的背后,却可能隐藏着诸多对自然环境、人体健康、劳工权益并不友好的风险。她想起那些在毕业季被丢掉的花,她希望用这些不再完美的鲜花做点什么,好让更多人意识到鲜花的问题。
查阅资料时,思奇被花墙的设计吸引住了。“真的好好看,”用她的话来说,若不是广东的回南天里会让花发霉,她一定在家里长期布置一面花墙。
好在六七月的广东已经没那么潮,思奇和几个朋友决定,一起把花墙搬进学校的毕业季。
花的来源很好解决,常常都有人拍完毕业照之后把花送过来。但在拆解花束的过程中,思奇还是有很多新的发现。
她们在处理花朵的时候,总能闻到刺鼻的药水味,手上偶尔也会沾到药水,这似乎正吻合了她在书上读到的“用药水浸泡花朵”的做法。为维持鲜切花的寿命,商家往往会把花束泡在药水里,或是插在含有酚醛塑料的一次性花泥里。想不到更好的处置方式,思奇最后把花泥敞开着,摆在花墙前面。
包装材料是另一个问题——太多了,她们用一部分包装材料来装饰花墙和包装仿真花,但还剩下不少。回收鲜花以来,思奇已经收集了许多包装纸,只能留着以后办活动用。
这面墙在图书馆外维持了一个月,思奇和朋友需要时不时加上一些新收到的花。花墙吸引来不少毕业生合影,但在思奇看来,这并未达到她最初的目的——大部分人拍完照就走了,只有极少数人会仔细看旁边的资料,或者停下来听她们讲解花墙背后的用意。
但也并非全无收获。在了解思奇的活动之后,有的朋友在自己学校里也办了花墙计划,另一位准新娘朋友则换掉了自己婚礼上的花。
在“打卡实验”里,有人发来了自己的毕业花束:白天拍照,晚上就打火锅吃掉了|栾
思奇还办了一个“毕业季鲜花打卡实验”,向网友征集可持续的使用或替代鲜切花的做法。她收到了60篇打卡日记,有人发来鲜花的手绘图,有人做了以假乱真的仿真花,有人自己种了绣球。还有人发来了自己水培的萝卜开花的照片,思奇很喜欢那张照片,至今还挂在卧室里。
思奇总结出了许多鲜切花的可持续方案:能买无需长途运输的本地花卉、支持对环境和花农更友好的生态种植,可以换成仿真花或是自己种盆栽,网上也有许多自己做干花的攻略;拍毕业照的时候,几个同学共享一束花也不错。
我问思奇,围绕鲜花做了这么多事情,最终希望达成什么目标呢?是希望我们大家都采用替代方案,不再购买鲜切花,还是希望市场最终能导向生态种植鲜花?
思奇的答案很出乎我的意料,她说:都不是,现阶段我只是希望能有更多人关注这个问题。
关注就非常有可能带来不同——在环境保护、气候平均状态随时间的变化等议题中尤为如此。关注能带来讨论和真相,带来意识的转变,最终才会带来行动的发生。
这也是“玲珑计划”所期待的,思奇正是玲珑计划第一期的参与者。“玲珑计划”是一项公民气候行动计划,旨在支持卓越的公民气候行动者和领导者,帮他们更有效地解决气候变化领域的真问题,同时影响更多人关注和参与气候变化领域的问题和挑战。
思奇参与“玲珑计划”的项目是“鲜花与可持续毕业”。关于鲜花议题,她还组织了读书会,采访了生态种植的花农;而针对毕业季,她又举办了可持续毕业旅行、旧物交换x青年对话等活动。在可持续毕业旅行中,她带着参与者到广州周边的村庄,自己摘菜做饭,体验生态农业;住进村民经营的旅社,避免酒店里会产生的大量一次性用品。三天三夜的行程下来,每个人的花费才七八百。
“玲珑计划”还为参与者组织了线上线下的课程和社群讨论,并提供专业导师进行指导。
思奇回忆起招募小组成员之后第一次开会的场面——不知道要怎么开,不知道怎么跟成员达成共识、如何让大家都提出自己的想法。于是她去向导师求助,有的导师告诉她,作为组织者要先放松,她的状态会影响到其他人;另一位导师则直接教给她一些团队协作的工具,比如打工人都知道的OKR。这些心理或工具上的支持,都给了思奇很多的帮助。
更实际的支持是资金——项目通过后,“玲珑计划”会给每位参与者5000~50000元不等的行动资金。这也让思奇意识到,将可持续作为终身事业,原来并非不现实。
今年夏天,刘思奇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季。拍照那天,她从家里带了一束仿真花,“很像真的,很多人都问我是从哪里摘的。”
未来,她将加入一个公益团队。传媒专业出身的她,还没有想好以后是否专注于传播,但可持续生活应该是会从始至终坚持下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