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槐荫区西客站附近一个小区，每栋楼前都摆放着六七个半人多高的垃圾桶。张桂香佝偻着瘦弱的身躯，弯腰仔细翻看着每一个垃圾桶，翻腾之间发现一个巴掌大小的快递纸盒，努力伸手拣出来，对着垃圾桶使劲磕了几下，上面的烂菜叶掉下来，再将纸盒放在地上踩平，然后码在一辆破旧的婴儿车上。
已年过六旬的张桂香平时自己居住在小区里，“不能啥事儿都问儿女张口，趁着自己能动弹，捡个纸箱子塑料瓶，一个月能卖上一二百元也是好的。”
与张桂香年纪相仿，家住市中区白马山南路的电力行业退休工人老吴，为了方便回收纸质箱，还特意花200多块钱买了一辆脚蹬三轮车，“敛收废纸箱也不累，当是健身了，还能打发时间。”
在济南，每个小区都一定会出现老人捡拾纸箱的场景。近日，新黄河记者跟访了几名常年在小区收纸箱的老人，其背后原因有的出于经济需要自食其力，有的为打发无聊时间活动锻炼，也有的是节衣缩食节俭习惯了……
一天24小时，在小区地下车库、电梯间、小区道路、单元楼外，似乎每个时间段都能与张桂香碰上一面。
每次，她都是腰间系着一块围布，手里有时拎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硬纸箱，有时是数个系在一起的塑料瓶，迈着小碎步，快速往前走。到了楼下后，她将纸箱子拆开，展平，用绳子牢牢系紧，“藏”进绿化带。然后，她再推着一辆破旧的婴儿车，沿着小区外路边的垃圾桶转上一圈。
张桂香是泰安宁阳人，五六年前儿女将她接到身边居住。或许与周围邻居并不相熟，她并不是特别喜欢和人打交道。有时遇到孩子喊“奶奶好”，她会回头点头笑一下。
“我以前在老家看到路边有纸箱子、塑料瓶就会捡回家，来这里（济南）后发现有不少纸箱都被扔了，太可惜了。”“济漂”的张桂香很快找到了自己在这里的“工作”，收纸箱子等废品，然后拿去卖钱，一个月下来也能有一二百元的收入。“家里孩子经济压力也挺大，有贷款，不能事事都向他们伸手。”张桂香的儿女也曾多次劝阻，但仍无济于事。
住在王官庄附近的董淑芬比张桂香大上十几岁，来济南干了两年废品回收的“工作”。3月11日，董淑芬老两口骑三轮车载着一车旧纸盒送到回收站。他们并不爱与陌生人说话，直到记者帮他们卸下一车的废品，两人才打开话匣子。
前两年，董淑芬的小女儿离异后，为了帮衬她和小外孙女，老两口将长清老家的土地流转出去进城，和小女儿一起居住。“其实孩子们不愿意我们收废品，一来是觉得老人年纪大了怕累倒了，再来就是感觉自己父母在小区里捡垃圾、收废品又脏又累，外人会觉得子女不孝。”
不过，老两口心疼女儿离异还自己带着孩子，自从搬到城里居住后，两人还是坚持干着捡纸盒的营生。“年纪大了也找不到其他工作。我们忙活了一辈子，又闲不下来，只能收点废品赚点养老钱，也能给女儿减轻点压力。”
与张桂香和董淑芬夫妻俩不同，住在白马山南路附近的老吴是一名退休的电力工人。在废品回收站里，他身着一身干净的藏蓝色马甲，戴着鸭舌帽和无边方框眼镜，整个身姿看起来比较挺拔和精神，站在几名回收废品的老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这代人都经历过苦日子，见不得浪费，年轻人不要的纸箱子我都捡回来攒下然后拿来卖。有时间，我也会自己沿着小区转悠，看到有不要的纸箱和塑料瓶都会捡回来。”老吴比较健谈。
六年前，他从济宁当地的电力行业退休后，就被儿子接到了济南居住。平时，老吴主要帮忙照看上学的孙女，负责接送上学放学。其他时间则比较空闲。很快，他自己花了200多块钱淘换了一辆脚蹬三轮车用于捡纸箱。“敛收废纸箱也不累，当是健身了，还能打发空闲时间。攒够一车我就过来卖掉，然后给孙女买点水果吃。”
“每天来这里的老年人居多，有没有退休金一眼就能看出来。”市中区七贤街道附近一回收站老板表示，根据穿戴一眼就能看得出老人家有没有退休金。“一般戴首饰、戴眼镜的家里条件都不错，敛收废纸箱子就是个兼职，平均三五天来上一次，我们这边属于城乡接合部，还是附近的农村老人来这里更多一些。”
济南各个小区里时常宣传楼道里不能堆积纸箱和废品。家住清源路附近小区的刘顺，几年前从数字控制机床行业退休，有着不错的退休金。“小区里收废品的老人很多，‘竞争’很激烈。我退休后闲不下来，平时在外面大街上转转，看见其他人不要的纸箱就会拿回家。”
两年前，董淑芬老两口刚来济南，对周围的环境和路况并不熟悉。家里积攒了一堆纸箱，听到大街上有吆喝收废品，两人就会抱着厚厚一摞纸箱下楼，卖给走街串巷的收废品商贩。
“那时候也就四五毛一斤。后来，我们跟周围的邻居熟悉后，知道在二环南路和二环西路附近有不少回收站，便把纸箱子送到那里去卖。有时候一斤能卖到七八毛。”董淑芬老两口第一次从王官庄骑车到了二环西路附近，“带着一车几十斤重的纸箱子，比较费力气，可相比卖给商贩，累点儿还是值得的。”
往来之间，董淑芬成了回收站的常客，与二环西路附近几家废品回收站的老板都比较熟络。老两口商量着把家里种地时用的电动三轮车从长清老家骑了过来，平时用来囤积纸箱子，这样一来每次一车能拉二三百斤废纸箱。
“回收站对接的纸厂不一样，回收的价格也会不一样。”有时候董淑芬就像去市场买菜一样，会先骑车子转上两三家回收站，问好价格再让老伴骑电动三轮去送货。“前段时间，一家常去的回收站收黄板纸的价格从原来的7毛钱一斤，降到了6毛5分钱，我骑车又换了一家，报价是6毛8分钱。”
除了在小区里捡拾废纸箱，董淑芬和老伴儿平时也会花钱收一些。回收居民的价格一般在4毛左右。“卖纸箱子赚不了多大钱，我们俩70多岁了分拣起来也不容易，有时候就得较真那一分一厘。”董淑芬说，以前有同行会在一些纸箱里洒点水或者添点沙，以增加重量，但是他们从来不会做，“赚的是小钱，但也讲究良心生意。”
二环南路附近一家回收站的老板王亮，除了从走街串巷的商贩手里回收纸质箱外，天天都会与老人们打交道。“他们有的家住在离这里四五里地，老人不舍得花钱买电动三轮车，都是推着脚蹬车或者破旧婴儿车送过来，只为能多卖几块钱。”
王亮表示，老人们对价格都十分较真，纠结一分一毛，有时候他也会直接结算，给老人往多里凑整数，而非抹零头。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国家有关政策的支持，废品回收逐渐职业化规范化，很多老年人愿意从年轻人不愿着手的废品回收这个行业入手补贴日常开销，这背后除了经济因素还包含多种社会和心理因素值得被关注。
山东大学社会学教授王忠武认为，过去捡废品是被人看不起没面子的事情，跟着社会包容度慢慢的升高，这种看法早已过时，这也是慢慢的变多老年人翻倒垃圾桶的原因之一。其次，一些经济条件良好的老年人将捡废品当成一种消遣，把它当成一份工作，以此获得成就感，增加与社会的联系，有效缓解孤独抑郁等负面情绪。
从心理方面来看，山东纽扣家庭教育心理专家王玉兰认为，很多老人捡垃圾都是因为存在某种心理缺失，比如价值感、控制感和安全感缺失等。“对于一些老年人来说，他们都觉得家庭的主体地位是子女不再是自己，价值感被削弱，还有很多老年人恐惧衰老，焦虑和恐惧感自然就来了，通过废品回收这份工作获得报酬来补偿心理的一些缺失。
专家认为，对老年人捡拾废品要有包容和理解的态度，废品回收实现资源循环利用，是一种有利于生态文明建设的举措，这值得肯定。若遇到了身边老人有捡垃圾的行为，先不要简单否定、抱怨和斥责，也不要强硬粗暴地盲目阻止，尝试从老人的角度去体谅背后的种种心理需求，多给老人一点关爱。同时也要规范市场，防范风险。“比如有的老年人将捡到的废品堆放在楼道，占用公共空间，造成了一定的环境污染，造成一定的安全风险隐患就要加以规范。”
对此，市中区一社区居委会工作者表示，之前老年人在公共区域积攒、堆积废品的现象十分普遍，但随着宣传、巡查等相关工作的开展，居民的安全意识也在逐步的提升，有了很大的改善。“从责任划分上讲，居民楼内的区域管理主要是物业的责任，但物业和居委会都没有执法权力，都是以上门规劝、调解为主。为了防患于未然我们居委会会联合社区物业加强巡查，对有一定的问题较严重的业主，我们会在其门口张贴告知单，或者可以联系辖区内城管执法大队和消防人员对其进行劝阻。”在这样的一个问题的治理上，社区工作者都很体谅老年人的想法，坚持“宜疏不宜堵”的工作态度，积极协调相关单位定期来社区进行回收，尽可能在社区治理和老年人的需求方面实现“双赢”。（为保护当事人隐私受访人员皆为化名）
记者:曲珈熠 丁国彬 记者:丁国彬 摄影:丁国彬 摄影:曲珈熠 实习生:曾文慧 实习生:徐硕璟 实习生:刘子衿
